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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八章·兰芝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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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没事吧?”

    毕桠化为人形,站在玖洲祭天的天坛檐沿上,目光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前面呼天抢地一片混乱的皇城,最后百无聊赖地把目光落地底下围绕十根白龙浮云柱的平台中央那一盆明艳硕丽的红翡翠珊瑚盒景。

    那一树珊瑚如真正的翡翠玉石一般细腻温润,曲绕有致,枝枝殷红似血,形朱雀火舞之态,实在是万中之一的上品。

    诸天神界的羲和十子中第四子,南方七宿星君,九漓南方之灵,朱雀神君陵光。

    只有他能有闲心做出这般精巧的东西。

    记忆里那鲜红明艳的发丝如火焰明光一般,灼烧了他整个眼眶。

    毕方鸟嗤笑一声,只有他。

    “还好,吧。”

    白执离咬着纱布,在毕桠背后的另一边飞檐含糊不清地答道。

    “到时候去一躺,嗯…找一下……”白执离皱眉问道,“辞语录里有谁比较擅长治疗重愈来着?”

    “这些祸害里头啊。”毕桠扯着手指认真想着数了数,“素衣,碧姬,端木柏,钟离恒,微生阳,月人,南絮,沈白雪,陌阡……”

    “素衣和钟离太远了,阿阳和月人还不知道下落,端木和陌阡也不行,他们俩是男的。”白执离蹦跶几下,三下两除二地套上素青的道袍,“白雪和南絮可以考虑考虑,但我七月半和荧惑星君约好了,到时候可以顺个路,碧姬待会去接。”

    “哎不对。”白执离开始缠紧环身上的腰带,“你干嘛连名带姓地叫?”

    毕桠笑道:“当然是怕你忘记。”

    “…茂华啊。”白执离认真道,“我虽然换了个壳子,但我还没成傻子呢。”

    “哦哦好。”毕桠点点头,“走吧傻子。”

    白执离:“……我日你仙人板板。”

    皇城一片混乱。

    昔日的天元宝境,不过残垣断壁。

    碧姬晃荡着波光潋滟的纤长鱼尾,抱着白白在花园的碧湖青叶中游来游去,猛听乍响,转首间却是望见一片火光冲天。

    树上本来昏昏沉沉的毕方鸟身上乍晓流火,浑身一颤,亢奋地向着火海冲去。

    “清和……”

    碧姬向那处火海若有所思,心带担忧地望去。

    “水,鲛人,火,毕方。”碧姬秀眉微皱,喃喃念道,“…文交辞语录到底是怎么召唤的啊?”

    “海…海,合,和……”鲛人怀里的小水鬼口里口齿不清地混乱念道。

    碧姬一愣,低下头去,问道:“什么?”

    白白突然大声唤道:“晗!晗!晗!”

    “晗?”

    碧姬还在愣怔间,白白已经先一步跨上了岸,向火海的另一头宫宇跌跌撞撞地跑去。

    “别乱跑。”碧姬皱眉,刚欲追上去,鲛尾尾尖却受到一股莫名的拉力,直坠着她沉入湖底。

    蓝发银眸的鲛人挣扎了几下,渐渐沉入湖底,了无声息。

    “我感受不到碧姬的灵力波动。”白执离嘶了一声,揽住毕方鸟细长的脖颈向下看,观下皇城呼天抢地,群龙无首,一片嘈杂声切切实实,估计等他们发现他们的帝王已经身死,恐怕只会更加混乱。

    “我看见那小水鬼了。”白执离双眸轻眯,指了一方,示意毕桠先跟着飞,“烦死了,这事情也太多了。”

    “魔族的人为什么要放出画中仙去迷惑南都十三洲,王都玖洲的帝王?”

    “玖洲的帝王为什么会欺香抱玉?是谁教他的?”

    “为什么会有魔族参与?而且那个魔族少女是谁?我一点都不认识。”

    “还有那个画中仙,是什么来头?”

    “荧惑找我究竟有什么事?竟然需要九转玲珑劫和移花接木?”

    “谢青梧为什么会出现玖洲?为什么九天玄女会和荧惑星君一同出现?”

    “现在究竟都有谁知道了我苏醒的消息?又会有谁传播出去?”

    “还有,妖族雪遥……”

    毕桠终于忍无可忍地疾冲了一下,打断她的话,道:“你闭嘴吧。”

    毕桠复又长吟一声,道:“魔族已经易主,新任魔君和他妹妹为并蒂红莲而生,刚刚那个看年龄打扮可能是魔界的帝姬或者七狱中的哪一位狱主吧。”

    白执离揽紧毕方鸟的脖身,咬牙切齿道:“你这话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小水鬼白白跑在一条漆木长廊上,赤足踏地,发出细碎的水声,乌发白袍,肌肤浮肿且苍白,只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晶莹剔透,如玉一般闪烁微光。

    长廊侧垂挂的白纱碧玉玲珑作响,正午的阳光忽明忽暗,只有身后的火海,如此灼人耳目。

    小水鬼停在长廊尽头阶梯所通的长乐坊宫宇大门,伸手推开了门。

    前尘旧日的生时记忆铺天盖地地翻涌而来,如那日冰冷的湖水一般,刺骨寒心。

    八苦之死苦,阳寿将近或天灾降临不幸而终时所受之苦。

    八苦之爱别离苦,与亲人别离之苦。

    至此一生,便是苦难。

    五年前,九漓南都十三洲,王都玖洲,皇城天元宝境,长乐坊---

    晨时的光束洒落漆木碧玉,勾勒出细碎的剪影,兰芝帝姬身穿广袖的湖蓝流光裙,执着枚螺黛在格窗下的梳妆台细细描眉,尚且还是个不足五尺小姑娘的兰芝帝姬稍显稚嫩地描出三分分梢绵绵碧落眉,唇红齿白,极为清秀的瓜子脸,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晶莹剔透,宛若上好的玉石。

    “好了。”兰芝帝姬抿唇一笑,放好螺黛,用宫女呈上的花瓣温水净了手,方站起身来。

    坊外靠廊临湖,晨时的清风裏挟着昨夜的更深露重,漆木长廊侧垂挂的白纱丝帐和勾链碧玉相互缠绕,玲珑作响,湖中万荷齐绽,红鲤嬉戏,水波潋滟随波千万里。

    兰芝帝姬笑着奶声奶气向她身旁粉裙的宫女问道:“红玉,都收拾妥当了么?”

    “回帝姬的话。”红玉替她披上大袖勾银花的纱衣,拂平兰芝帝姬腰上坠系着的那枚镌刻“兰芝泽华,惠心玉质”的玉佩,垂首恭敬地笑答道,“已经全都收拾妥当了。”

    “嗯。”兰芝帝姬颌首轻点了下头,理理衣袖,向外阁趋步而去。

    堂前檀香浓郁,法符黄巾,正中置一美人图,图上女子着一袭金凤玄纹的正红点墨庄重朝服,头戴八宝玲珑缠玉金冠与垂晶琉璃凤冠,耳佩东珠,正襟危坐于画中,柳叶眉,丹凤眼,琼鼻玉脂,抿唇而笑,秀雅俏丽。

    堂下设案,案上芙蓉如玉琉璃香炉,两侧垂珠串玉扣,细细碎碎,淅淅沥沥,时而不时轻越碰撞,盈盈轻响。

    另设一檀木牌位,自上而下竖写着:先母纯仁文昌皇后。

    “母后。”

    兰芝帝姬端跪于地,负手揖礼,双手顺势放在铺放平整的边角衣摆上,眉眼笑意盈盈,奶声奶气道。

    “今日的南都,依旧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一旁的红玉搀扶起幼小的帝姬,兰芝帝姬取过一支细麻灰烟杆,作揖拜过,小心翼翼地把它插进案上那一方芙蓉如玉琉璃香炉中,青烟缭绕,香气郁然。

    有急促的脚步声慌乱失措地跌跌撞撞而来,长廊的坠玉铛啷作响,危危而险。

    赤袍少年自长廊一路失了皇家仪态地跑来,闪身进了外阁,反手关紧阁门,气喘吁吁,一袭勾金赤服稍有凌乱,金冠黑发,有几缕垂下的发丝汗湿地粘在颊侧,神情紧张复杂,一双黑白分明的曈目与兰芝帝姬相似无一。

    兰芝帝姬诧异道:“晗哥哥?”

    一旁的宫女忙不迭下跪,恭敬行礼道:“太子殿下。”

    温晗揪紧身侧一角赤色衣摆,冷汗似乎是从心里严寒而开的一般,连平时严肃纠正兰芝帝姬要喊王兄的习惯都忘记了,只猛得抬头,冲上去俯身抱紧兰芝帝姬。

    “怎么了?”兰芝帝姬小小的手努力勾紧温晗的肩头,柔声唤道,“晗哥哥。”

    温晗却是哑声吩咐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宫女们齐齐应了,由兰芝帝姬的贴身宫女红玉领着一众服侍的宫女去了,末了还仔细扣好了门。

    夏日浓烈的阳光细细碎碎从格窗中打落进来,铺垫成不规则的形状。

    兰芝帝姬只感觉有水珠自她的肩头滴落。

    “晗哥哥?”

    九漓南都十三洲,王都玖洲的现任帝王,仁正帝温烨,一生立一后,育一儿一女,当属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誉。

    悲惜可叹的是,这位仁正帝的皇后虽与仁正帝青梅竹马,花好月圆,育一儿一女后,因病香消玉殒,兰摧玉折,实为天公不作美。

    仁正帝心痛不已,追号纯仁文昌皇后,大肆兴办葬事,举国同丧七日,便不再立后,只悉心照料着膝下与纯仁文昌皇后留下的唯一一对年幼的子女。

    太子温晗,与帝姬兰芝。

    温晗泪珠温热,滚落在兰芝帝姬肩头,微微打湿一片波光潋滟的湖蓝锻面上精细雅致的素心兰刺绣。

    “妖怪…”

    温晗喃喃念道,手下用力抱紧自己血脉相连的妹妹。

    兰芝帝姬睁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天真无邪地问道:“妖怪?”

    “在梧月幽居……”温晗缓了口气,松开兰芝帝姬,步伐踉跄,抵到身后的一方案角上,回首便望见了堂中的纯仁文昌皇后画像,骇然一惊,跌坐于地。

    “和母后,一模一样的妖怪…”

    温晗冷汗轻颤,望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心喃喃道,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所见的场景。

    温晗躲在栖月幽居的外阁之中,手中紧握着一对翠蓝素心兰的耳坠,屏气息声。

    他本来为兰芝帝姬寻了一对珍宝坊新做的耳坠,趁着一大早就眼巴巴地朝自己妹妹那去跑,好忙不迭地献宝。

    不料行至御花园,却瞥见了自己的父皇与一名黑袍的怪人一前一后地进入了栖月幽居。

    这栖月幽居曾是他母后纯仁文昌皇后在未与父皇成婚时所居住的地方,本没什么奇怪,怪就怪在那父皇身后黑袍的怪人。

    温晗毕竟少年心性,好奇心重,在栖月幽居的门口犹豫了片刻,便也悄悄地进去了。

    他透过外阁与内堂格窗的间望去,温晗凝神望见他的父皇与那黑衣人谈了许久,从始至终,父皇的情绪一波三折,而那黑衣人却是平静无波,最后那黑衣人拿出了一幅画卷,父皇才平下来。

    那黑衣人把画卷挂到堂上,温晗只隐隐约约望见那似乎是一张美人图,看起来平平无奇。

    难不成是给父皇推荐美人?

    温晗在心底冷笑了一声,嘴角却是勾起了少年顽劣聪颖的浅笑。

    谁不知道自己的父皇和母后,是当今九漓人人羡之,美而赞之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只可惜……

    温晗垂下眼睑,复又抬头嗤笑一声,接着往下看。

    那黑衣人又从袖中取出一枚纸包,微微扯开,一股醉人奇异的香气便已经能传到温晗身畔,那黑衣人把纸包中的粉末毫不留情地全部挥洒进案下一盏缠银连枝海棠的玲珑香炉中,然后执着一把短匕,似望向对面的帝王。

    对面的帝王将信将疑,在温晗诧异惊骇的目光,划/开了手腕。

    晶莹剔透的殷红血珠汩汩流落,滴到炉中,顿时,不过片刻,香气便郁然而生。

    温晗大惊失色,死死地握紧手,耳坠上尖利棱角不知不觉刺破手心,方没喊出声来。

    帝王在黑衣人的指示下取了一支毛笔,于画上绘了几步后又拿起另一支毛笔,久久停伫于画前,痴痴而望了一会,方持笔而去。

    画中的美人,亦破云顿雾,从画中一寸一地抽身而出。

    烟雾缭绕,芳影弥漫,剔透水露,宛若一位遗入尘世的神妃仙娥,九重光束绽放。

    温晗不禁后退了一步。

    他望见自己的父皇温柔地扶住那画中美人的双手,带着她缓缓步入尘世。

    从画中绕云缠雾而出的女子未/着/寸/缕的胴/体洁/白/曼/妙,极长的黑发丝丝缕缕地垂落,悠悠绵绵地勾绕,露出的一小截子雪白的碧光/肩/头如珠圆玉润一般无端扣人心弦。

    温晗看见她转过身来。

    耳坠的一角承受不住而锋利地扣入手心,少年终于忍耐不住地落荒而逃。

    柳叶眉,丹凤眼,琼鼻玉脂,抿唇而笑,秀雅俏丽,殊璃玉颜。

    那是一张与他们母后一模一样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