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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女生宿舍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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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砰地一声降临了。

    麻老大双手扶在栏杆边上,审视着前面的女生宿舍楼。这时候,203宿舍的门开了。马丽亚轻盈地走出来,束着腰,挽着连衣裙,又随手拉住门板,啪地一声,门就无辜地被关上了。

    马丽亚向三楼爬去——她要向x协会办公室主任那位置爬去吧。麻老大不可思议地摇摇头。其他几个宿舍的门敞开着,女同胞们三三两两地端坐床头,动作飞快地织着毛线衣,或很灵便地弹吉它,或没完没了地叠衣服,或往脸上涂抹廉价化妆品。有些宿舍好象没有窗帘,麻老大毫不费力地看到女同胞们衣服穿得少而又少,或超短裙短得让人难以置信——这世界原来是及不遮体的,他很高兴地感觉到。只有几件超短裙赤裸地对准着他时,他才吃惊地睁大眼睛,发现内心滚起麻麻的不安和悸动——仿佛觉得这既是一种强烈的视觉享受,又是一种无法补偿的罪过。这种不安让他沮丧,他的肉欲变弱,而头脑却极清醒——可今晚倒是很例外,他好象没有想起那套常常在同学们中间传租的红外线夜视望远镜。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是明白人,读过后现代人女性心理学,知道女同胞对酒精十分厌倦。要是他今晚没有沾酒,就到那儿走走,以x协会副主席的身份找马丽亚谈公事,又以学习委员的身份通知他们班的女生下周一交后现代教育学作业。可是现在,酒精搅乱了他的计划,他只能克制冲动,望着马丽亚在三楼的301宿舍轻盈地消失。这种情绪及其结局来得并不突然,它已经持续三年多了。

    第二天早晨,星期日,很好的天气。

    “你想想吧,”马芮对伟歌说“是不是她?她不会那么容易被了解。她是刚转来的新同学,1999年级的,中文基地班,叫罗素素。”

    听到有人谈起那边楼的人,麻老大机械地醒了,从床上爬起来。“我听说过她的名字,”他说“我怎么喝醉了——哦,x协会那儿,我接触过她的名字。”

    “这可不一定是她,”伟歌插嘴“你知道,有很多人是因为太吝啬而共同使用一个名字的。”

    “太夸张了,”麻老大说“没有根据,可不能污蔑人家。她可是个好女孩,听说,很了不起,常常呆在阅览室里,不公开露面,大家常谈起她。”

    麻老大像在说梦话,又昏昏沉沉地躺下去了。但马芮和伟歌都承认他说得有道理,又彼此打听那女生的情况,籍贯呀,爱好呀,网址呀,结果他们都很惋惜地表示:去找她谈学习经验时,门卫太太总说她刚骑着车子出去了。

    这时,马芮向厕所奔去,伟歌以他上厕所的时间告了告表——因为他上厕所总是很准时,很有规律——感激地说:“没错,我的表很正常,只是”他又摇摇头,神情颓丧地朝走廊走来,目光盯在女生宿舍楼那儿:那边楼晒衣线上挂着越来越多的超短裙;那些老年级的女生变得肌肉松驰;时髦的女郎染白或红的头发;那些苗条女人由于成熟而胸脯膨胀所有这一切像电影一样在他眼前放过去,他希望自己以这样的方式站立在那边楼对面的时刻永远不要完结。

    麻老大又爬了起来,瞅了眼小闹钟:清晨九点十分。阳光拍拍他的屁股,他感觉到该起床了。可又躺了下去又辗转反侧,足足折腾了好一会,又是蹬腿,又是揉枕头,又是抱棉被,力图舒服。最后他终于泄气了,起身拉开蚊帐,推开另一面窗子。早晨的气息迎面扑来,使他更加清醒。女生宿舍楼前的一棵梧桐树仍光秃秃的,它的上边,萧条地挂着一些白色的布料。天空中,布满拖阒尾巴的白云,固执地从旭日旁边表演而过。女生楼显得昏昏欲睡,前面的小溪,以及它近旁的草丛、花盆、那棵已两年没有长叶的梧桐树,还有那些白色物质,有点像垃圾处理工厂。麻老大对这种场景始终都能适应。那边宿舍楼的二楼,203宿舍的门板上,仿佛今天多了点什么,挂着一幅画了,也许是挂历,使那宿舍变得与众不同。一溪流悄悄地从麻老大的心里尚出,他觉得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去过那边的男生,今天至少得拟个计划。他呆呆地立在窗前,呼吸着泥土和春天的气息。

    这时,传来轿车放荡的喇叭声,开始远远的,渐渐近了,接着驶进女生宿舍区。313宿舍的马伟萍轻盈地走下楼梯,她的脸上荡着得意的光芒,鼻子高高翘起。有一个腰挂大哥大的秃头家伙携她上了车子。轿车一溜烟地走了,麻老大刚刚涌上心头的那股莫名其妙的欲望也灰飞烟灭了。他无力地拉下窗帘,屋里的光线重新昏暗。他猛地扑倒在订铺上,身子埋在被窝里,不一会儿又立了起来,穿了衣服,好象要准备上哪儿去。他去到洗手间,感觉腰有点儿酸,手臂那儿,几颗红豆盯在皮肤上——他夜里又养肥了几只蚊子。身上套着的衣服也干巴巴的,一点也不适。要是他能买到一件棉制的,那该多爽心。难忘高一年级那个暑假,他和肥弟、阿色、阿旦撬开了当时学校女生宿舍的门锁,翻箱倒柜的,将女孩子的衣裤套在自己的身上,那感觉好象在飞,体贴又周到,软绵绵的。特别是那小衣服戴到自己的脑瓜上,简直绝了,像个飞行员。但此刻他没有机会到那边楼这样淘气,很明显,他是个有身份、有地位、有规矩的人了。

    “这,唉!”伟歌说。

    马芮摇摇头,看见伟歌无意识地向他摆摆手,走进宿舍,神色焦躁不安。

    轿车的喇叭声又响了,好象不是刚才的那一辆。那边楼又兴奋了起来,女生们都跑到走廊边上,往楼下望;那景象,像幼儿园放学时家长接小孩子的情景。鸦雀无声的宿舍里,马芮和伟歌呆立着。麻老大漱了口,沐浴在洗手间玻璃板壁上倾洒进来的金色的阳光里。

    梳亮了头发,麻老大漫不经心地走出宿舍,向对面楼望了一会。这座活跃的海岛校园,迎来了阳光灿烂的一天。几个女生正立在走廊边上,给衣服拧了水,小手那么灵巧,圆圆地屁股翘到天上,上面洒满春天的阳光和饱满的气息。也有人嘴里含着手指呆坐在床头,谁也不知道什么东西勾起她的回忆。溪里的水,光波交融。不过,麻老大并没去注意那景象。他飞快地走下楼,沿着去校门的林荫道,吃力地蹬着自行车,艰难地前进。为了不惹到前后左右的各式车辆,轿车呀,吉普车呀,拖拉机呀,人力车呀,马车呀——只要是车子,都有漂亮的女生坐着——他就将车把猛一扭,闪在一旁,插在身后腰带内侧长长的木尺便微微颤动了一下。不时地,他用胳膊肘将布挎包扒拉到腰后;挎包里塞满毛笔和宣传色。瞧着这幅装束,不用费力猜测,特别是他常常扛着那根油亮的尺子在校园里跑来跑去,我们就知道,他又要去哪儿做墙报了。他也不由得酸楚地认为,这种猜测是极有道理的。

    “麻主席,又要做墙报了?”

    忽然一声熟悉的声音从身边荡来,麻老大猛地扭头,牛萍萍正端坐在一辆马车上,嘴角叼着微笑,仿佛在向他说话。她身边挨着一位满脸胡子的先生,好象是她的爷爷,人干瘦得像根葡萄藤。那人很体面地向麻老大点了点头。麻老大也向他点了点头,然后更飞快地踩车。无意间,他觉得好象认得那胡子,是拉媒的,在市郊的克尔莱德煤矿厂。他和牛萍萍已认识快两个月了,好象是在一次偶尔的流行感冒中,牛萍萍认为他咳嗽很好听,很有男子汉味道。麻老大很早就听说她似乎对一个煤矿工人很关心,长着胡子,有一个很鼓的喉结,叫刘大哥吧,他有一辆马车,用来拉煤的。一开始,麻老大对这种男女的事表示极大关注,也劝过牛萍萍,请她去过公园,试图培养自己与她的友谊。但后来,面对潮流的变迁和事态的发展,城市流行马车旅游,麻老大就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便不再找牛萍萍了。

    “咳咳咳咳咳咳。”

    胡子又咳咳了起来,麻老大掉转脑袋瞧了过去。胡子眼睛眯缝着,泪花也流了出来,脑袋却像摇铃那样不停地抖呀抖,样子很艰难。牛萍萍却得意向他抱以微笑,快感地扬起大拇指,好象在欣赏一段很棒的音乐。麻老大觉得不可思议,更快地踩车了。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慢。麻老大只感到疲劳,心头一直憋着慌。他真想说说话,但无话可说。只觉得干这种事真是烦透了。现在三个跟他做墙报的患难弟兄,阴郁的脸上所流露的,一样是不安和无奈。他心里有时冒出“倒霉的星期天”六个字,但想想堆在他箱子里的那些荣誉证书,自己也不吃亏到哪里去;所以那六个字一闪就消失了,仿佛一个肥皂泡,一产生就立刻破灭了。他盼望赶快回宿舍,站在走廊边上,不知为什么,也许那样,他的目光才能找到安谧的角落。正想着,主管x协会的刘老师就走过来,宣布大家先用面包和汽水,麻老大才感到有点饿。不是么,太阳已经西斜了。

    夜幕不知不觉地爬到麻老大的头上。路灯亮闪闪的。麻老大瞧了瞧墙报,向大家举起大拇指,说声晚安,他们也亲切地祝他晚安。他快步地走到停车亭,找到自己的自行车。在路灯的友好配合下,他蹬着车穿过交通拥塞的校园。心想迅速回到宿舍去,回到走廊边上。他要先去洗手间擦洗一下身子,揉一揉疲惫的双眸,然后摆着一条长椅在走廊边上,高高跷着二朗、腿,手里旋转着茶杯,几个人便聊天,热烈的目光对着前面楼。想着,那通亮的女生宿舍楼正隔着来来往往的车子,好像已伴随着他了。于是,他更飞快的踩着车,情不自禁地惦念着早晨见到的那张挂历,他们班女生宿舍门板上的那张。

    女生楼一如往常,总是在等待着他,但那些没了的车辆使他再也没有心思看它一眼。本来两年前有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他因为不小心,头发这片茂密的森林便繁衍着小动物,他不得不剃了光头;上课,女同胞们都因为他的秃头而感到空气在活跃地流动。“等头发长了再去那儿走走吧。”可后来他还是放弃这个大胆的想法。这瞬间,他更不敢萌发那样的思想,一股熟悉的酒精味已使他感到恶心。六个人的小宿舍,占了三个水桶,他们肚子里的酒精没放干净,躺在床上挣扎着。一道细细的,金黄色的涎水像蜂蜜似地从他们的鼻子底下流到水桶里。麻老大斜视了一瞬对面楼,带着宁静的气息,走进宿舍,猛地感觉到糟糕——三个水桶被酒精霸占了,洗衣服怎么办?

    麻老大很不安地抬起眼睛,顿地放下毛巾,转身向门外走去。女生宿舍楼一定出了毛病。确实出了毛病,二楼黑麻麻的,有人开始点亮蜡烛。一定是电路出了问题。

    他的想法挺干脆。一会儿便把箱子的东西都弄了出来,又一件件地捡起来,终于找到了电线、螺丝笔。倒霉的是,电筒和电笔在哪儿?他控制内心的忧郁,又把箱子里的东西翻了出来,乱七八糟地扔在地上,地板成为杂物堆放处。一只袜子挂在床槛上,另一只在窗台边。他的脚下埋着许多衣服和杂物,既看不见电筒,也看不见电笔。他环顾四周,又四肢落地钻到床铺底下去继续寻找,急得满脸是汗,下巴发亮,又把宿舍其他三盏灯也开亮了。把房间找了几遍,又一次爬到桌子下面去了。

    “我的工具哪儿也找不到了,”他自言自语“我一定忘在哪儿了。没错,我近来一直丢三拉四的,总是扛着一根尺子跑来跑去。要是我忘了工具放在哪儿,我也不应该觉得奇怪呀。”

    麻老大看了看表,这一切刚耗四分钟。他竭力控制着自己,决定先上七楼去找倪莫光,y协会会长,说不定他有办法。

    走着,可他忘带小挎包了——的确,背着那小挎包,显得更威风、更专业。他慌忙地把钥匙插进锁孔里一扭,断了,原来钥匙插到门缝里。他用力轰着门,没开;耸了耸身子,好像门板上钉着钉子。这时候,他瞧见窗口那儿垂下一条带子,挎包的带子。“挎包就在那儿,”他心一亮,轻快地伸手过去;把挎包反搭在肩上,飞快地往七楼爬去。

    麻老大担心会长不在,但是到了七楼,隔着老远他就发现,窗口那儿透出暗黄色的灯光。会长正躺在床上,一定是喝醉了,他的床底放着一个水桶,他睡得很沉。没有人照料这个酒鬼。只有一条硕大的老鼠正蜷缩在他近旁,嚼着他嘴角的米饭,又吸着床板上的水。它摇了摇尾巴,直起身子,屁股坐在枕头上,耳朵低垂着,眼神战战兢兢,显然醉了。但等麻老大一推开门,它便像个栗色的圆球里难受,因为他无力改变这种现状。他只好抚摸着他的脑袋,低声说:

    “会长,冒昧了,没有得到你一正式批准,翻你的工具箱,请你开开恩!”

    麻老大毛手毛脚地翻着工具箱,十二个乳色的小气球无聊地映入他的眼帘。他焦急得浑身发抖,把箱子里的东西统统给搬了出来。这下,他终于快感地叫起来:“找到了,我的宝贝。”

    “喂喂,”到女生楼栅栏门那儿,门卫太太给麻老大一副冷面孔,认真打量着他。“你是来找谁呀?”

    “修电路的,阿姨,你看看,二楼的灯全熄了。”麻老大慌不择路地停了一忽儿,睢了门卫太太一眼,觉得很不快活。

    “哦,那么请进!”门卫太太带着敬意说。

    麻老大大胆地走进宿舍区,往楼上扫了一眼,心里感到稳稳当当的。可谁知道呢,命运却竭力回避他。只听见哇的一声欢叫,二楼通亮了。又是灯亮!他浑身一阵哆嗦,眼珠眨眨好一会,一颗心直往下沉。

    这时候从楼梯口走下一个人,身材高大,大腹便便,蓄了撮尖尖的小胡子,一边的手里提着工具箱,一边的手指夹着烟头。在灯光的照耀下,他的眸子十分冷漠。他是这儿的电工,这天晚上,他的神情很平静,瞧了让人放心。

    “伙计,没事的。”他得意洋洋地说着,吸了一口烟,便丢掉烟头,一只手比划着。“只是,有人用电炉,保险丝烧了,险些起火”

    麻老大好像挨了当头一棒,怅然若失地听着电工发话。他多么想狠狠地惩罚他一顿,但是对他还得慎重。这也是为留给母校一点好印象着想。他感到束手无策,十分恼火。抚摸着挎包,暗暗压住内心的怒气:“冷静点儿,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可这切于他并没有过去——他眸子亮闪闪,赌气似地撅了撅嘴,仿佛要说话,可最后还是表情颓丧地,好像刚刚遭遇过一场恶梦,转身,快步地走了出来。

    大学最后三个月的时光大概就这样过去了。麻老大真的不能抛弃他去女生宿舍的念头吗?他能够,可那会使他内心分裂,他无力去完成别的事情,也看不出有这种抛弃的必要。在他眼里,这与克制自己不吃早餐差不多。所以他只能选择这样的一天。阳光很热烈,他规规矩矩地朝楼梯口那边走去。可那当儿也是糟糕透顶的,扑的一声,一段油腻腻的短裤从女生楼上猛扑下来,毫无偏差地套在他的脑袋上,世界立即昏暗了。麻老大奋力地挣了挣,待到能摆脱它时,油亮的头发已被弄得乱蓬蓬了,像秃头那儿套了个鸟窝,很不像话。他既愤怒,又惊奇地往楼上瞧去,感觉到他们班女生已经毕业了。

    这时,一辆马车驶进女生宿舍区。老梧桐树上,一根干枝砰地坠地,受惊的鸟儿扑扑飞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