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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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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祝福你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也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一

    吴健豪六点钟就起了床,到书房里赶稿子。昨天,报社的编辑又来家里催稿了。并不是吴健豪有意拖着掖着,他每次写完后,都会拿着稿纸看上好几遍。每看一遍,他的眉头就皱得越厉害,直到两条眉毛快挤作一堆时,他就把稿纸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里。

    书房的窗帘没有卷起来,书桌上的台灯仍然亮着。吴健豪右手握笔,左手支额,冥思苦想着要如何落笔。背后响起开门的声音。八点了!这是他惟一的念头。自结婚五年来,每一天早晨八点钟,妻子李秀云都给他送一杯茶到书房里,已经成了生物报时器了。

    李秀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杯子搁在书桌右上方,杯子里散逸出清淡的茶香。接着她又走到窗子旁,准备卷起窗帘,但她刚刚使窗帘开了一条缝隙,就听见吴健豪叫她:“秀云!”李秀云很默契地放弃了打开窗帘的计划。她回转身子,吴健豪正盯着她,他说:“我习惯了”李秀云轻轻“恩”了一声,问他:“你早餐想吃什么?我出去买。”吴健豪点燃一支烟,凑到嘴唇边深吸一口,再吐出来,说道:“随你的便吧!”李秀云便不再说话,往书房外走去,关门的时候,她回头说道:“你少抽点烟,身体又不好”也不知道吴健豪听到了没有,他的背影在台灯光芒的映衬下,显出不与年龄相符的苍老。

    客厅电话铃响起时,吴健豪正思索着要怎么样润饰词句。他习惯性地叫道:“秀云,电话。”没听到回答,他又叫道:“秀云啊,电话!”叫了几声,始终无人应答,他这才想起妻子出去买早餐还没回来。吴健豪吃力地扶着椅背站起来,去客厅接听电话。

    李秀云回屋后,用盘子盛了油条,用碗装上豆浆端进书房里。吴健豪还坐在书桌前,右手中没有握笔,楞楞地发呆,左手指夹一支烟,已燃掉了一半。李秀云叫他:“健豪,健豪,你怎么了?”吴健豪抬眼看她,没有言语。李秀云把盘子和碗放在桌上,拾起那只已空掉的茶杯,又问道:“你怎么了?”吴健豪吸一口烟,低沉地道:“刚才妈来电话了。”李秀云笑道:“妈都说什么了?”吴健豪先不回答,他在烟灰缸里碾灭了烟头,才回道:“妈说我快疯了”李秀云心猛地一跳,手上没拿捏住,那茶杯便摔落下去,碰上地板,发出一声脆响,碎作玻璃渣子,撒满一地。

    吴健豪眼睛亮得像是孙悟空,目光罩在李秀云身上,问道:“秀云,你说我是不是快疯了?”李秀云回忆起当初丈夫决定做撰稿人时,婆婆就极强烈的反对。看来婆婆说丈夫快疯掉了,就是指这事了。李秀云想笑着安慰丈夫,咧了咧嘴,又笑不出来,因说道:“这哪里能够?!你只是写稿太认真,有些着魔了”话至此处,忽又说不下去了。那话茬像是被拧住的水龙头,不断地有水往下滴。虽不如开着时哗啦啦地水响,却更有种令人惶恐的间歇空白。李秀云默然了一会儿,说一句:“我不知道。”便出房去了。她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像打碎的玻璃渣子,散落一地。

    傍晚时,吴健豪终于满意地放下了笔。他看着稿纸,认为再无一句一字可以修改了,忍不住又点起一支烟,静静地抽,享受着完稿后心灵的宁静。但他只抽了两三口,就剧烈地咳嗽,因摇晃,烟灰从烟头脱落,漂浮在空气中。李秀云听见了,赶紧倒一杯水给他送进来。吴健豪正用纸巾捂着嘴,不停地咳嗽,喉咙里霍霍地响,而烟已被他扔在了烟灰缸里。李秀云过去,一手持水杯,一手给他捶背。吴健豪止住咳后,快速地团起纸巾,丢进废纸篓。李秀云依旧帮他捶背,将水杯递到他面前说:“喝水吧!”吴健豪接过水杯,轻抿两口,却又咳嗽起来,刚喝的水也从嘴里喷出。他把水杯往桌上一放,微微摇晃着站起,推开妻子的手说:“我有些累了,回房里休息。”吴健豪走后,李秀云从废纸篓里拾出丈夫团起的纸巾,展开一看,殷红一片!

    晚上睡觉前,李秀云躺在床上问丈夫:“健豪,明天去医院看看吧?”吴健豪叹口气说:“不去了,我这是老毛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李秀云翻身面对着丈夫说:“那,我明天去药店帮你买些药。”吴健豪表示同意得点下头,搂着妻子沉沉睡去。

    二

    东圣疗养院坐落于一山坡上,院外芳草萋萋,树木繁茂,郁郁葱葱地很有些古雅的韵味。而院内建筑也多是玲珑小巧,鲜少有高大堂皇的。因之,这里是个闲逸的所在,适于休息静养。

    骆冰站在二楼开着的玻璃窗边,遥望疗养院外的满是绿意的山坡,柔和的初春阳光铺了她一脸,淡淡的草木味也往她鼻孔里钻。骆冰的面色较之以前已添了不少红润,但还是单薄地苍白着,仿佛一张纸,给人一触即破的感觉。

    母亲王丽进屋子来,看见女儿又开了窗子,便说:“冰儿,你身子不好。尽管天气开始转暖了,还是应当注意些才好。”骆冰嘴里回了声“唉”就关了窗,步到床旁坐下,问道:“妈,医生说我的病怎么样了?”王丽笑道:“医生说已经不碍事了,再休养一段时间就能全好了。”

    “哦,是这样呀”骆冰心不在焉地回道,面上一点不露欣喜的样子。她顺手拣起床上的一本书,随意翻看两页,又扔在床上,目光透过窗玻璃,追寻着天上飘荡的云,怔怔地不作一声。

    “冰儿,你”王丽担心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走到她身前,抚着她的头,也说不出话来了。骆冰伸手搂住母亲的腰,把头贴在母亲胸前,低声说道:“妈,他们说我发了神经,说我的脑子坏掉了。这些我都知道。可我却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呀!”王丽抱着女儿,哽咽着说:“冰儿,你这是何苦啊!你以后别去写那些狗屁文章了,总能好起来的。”

    骆冰任母亲抱着,感受到母亲身上温暖的气息,在心里说道:“我还是活着的。”她又想起,难道自己终究还是要放弃写作吗?骆冰是喜好文学的,从识字那天起,她就疯狂地爱上了那奇妙的东西。人说文字是带有魔性的,人类的老祖宗就如此以为,看来果真不错。骆冰20岁时,遇到了吴健豪,他对待文字的慎重态度,很令骆冰钦佩。她于是拜了吴健豪做老师。

    在吴健豪的影响下,骆冰愈是入了迷。写作时,几乎到了字字推敲的地步。后来她著文已寸履为艰,自己写的文字,怎么看怎么觉着不好。再后来,就连逻辑思考也出现了障碍。去医院检查,医生建议她到疗养院休养。这就是骆冰进住东圣疗养院的前因了。

    初春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落在相拥的两母女身上。不知不觉,竟有泪水滴在骆冰的额头,骆冰一阵悔疚,从母亲怀里挣脱,说道:“妈,我没事哩!你别太在意了!”王丽转过身去,用衣袖拭着泪,颤着声音说:“知道哩!你好好休息,妈出去走走。”然后快步出了房。

    骆冰无力地躺倒在床上,慢慢伸手从枕头下抽出个绿皮笔记本和一支钢笔,记下这么一段话:“

    医生、父母亲是不允许我再动笔的。但我还是偷偷地写,瞒着他们写。我想,我已改不掉这毛病了。十几年的梦,十几年的努力,不能说放弃就放弃呀!

    可我渐渐地已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了。他们说我是要疯掉了,也许这竟是真的。我想念我的老师吴健豪先生,我羡慕我的老师吴健豪先生,我也诅咒他!诅咒他永远生活在写作的痛苦当中,永远不能选择放弃。可这竟然是对的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说,我是个快疯掉的人了”

    投下笔,骆冰又将笔记本藏到枕头下面。她起身到窗前开了窗,山坡仍是翠绿郁然。疗养院的篮球场上,十来个人在那儿打着比赛,并不是狠命地挣勇斗胜,而是意态悠然地玩着。大概双方都没有一定要赢这样的念头吧!

    骆冰心底里似乎涌动着什么,难于言叙,难于表达。她忽然有了给老师寄去贺卡的冲动。

    三

    自上次交稿后,吴健豪的精神状态好转了许多。只是他仍旧不喜阳光,喜爱躲在屋子里,拉上窗帘翻阅各种书籍杂志。距离下次交稿尚有两个星期。吴健豪不希望浪费掉这段时间,一得空就琢磨着要如何将文章写得尽善尽美。

    早晨10点钟,吴健豪坐在书桌前看着报纸,烟灰缸里已有了五个烟头了。近些日子他的肚子老是疼痛,一疼他就抽烟,这烟也就越抽越多了。吴健豪放下报纸,用手揉着太阳穴,取了磁带,选梁祝一曲播放。

    李秀云从书房外进来,手里拿一张大的信封,交给吴健豪说:“喏,你徒弟寄给你的。”吴健豪接过,看着信封说:“是骆冰寄来的啊!”沉吟一会儿,又说:“不晓得她现在怎么样了?”李秀云没有答腔,所言非所问地道:“中午要吃些什么?”吴健豪一如往昔地说:“随你的便吧!”

    妻子退出书房后,吴健豪记起,骆冰因自我压力过甚而住进了疗养院,心里蛮不是滋味。想到这里面也有自己的一定责任,不由得一阵唏嘘。他撕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手绘的贺卡,构图很简单明了,蓝天上漂浮着几朵白云,下面草地上坐一个小姑娘。他翻开贺卡,骆冰用娟秀的字迹写道:

    “我是个快疯掉的人了

    所以,请老师您务必要做一个幸福的人!”

    吴健豪一下子懵了,贺卡跌落到桌面上。他禁不住伏在桌上痛哭失声,再也止不住泪水从眼眶中奔涌而出。他的眼前宛然又出现了那个有着温柔笑容的女孩,还有总是背对阳光的自己!

    注:开头的诗引自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