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书 www.yankanshu.so，最快更新安润东文集 ！
2011年农历腊月二十三日早上，数九的天气寒冷阴沉，北风12级，我年迈的老母亲躺在病床上，折腾了一夜，目光呆滞，眼睛已经不能转动，舌根发硬，说不出话来，生命就像一盏将要燃尽的油灯，气若游丝，命悬一线。我赶紧给本村的大哥二哥，二姐，外村的大姐打电话，通知他们赶快来我家见母亲最后一面。我等他们都来了之后，当即决定马上准备母亲后事。我约上盟弟去外村找亲戚到棺材制作的工厂为母亲购买寿木。
下午傍晚时分，受了一辈子罪的母亲咽气了，无力的闭上了眼睛，驾鹤西游，享年79岁。我们几个儿女跪在床前失声痛哭，我为母亲擦去眼角沁出的一滴眼泪，我最清楚母亲弥留之际为什么还会流出眼泪，他老人家最不放心的是我啊。我在家排行最小，东北话叫老幺，母亲40多岁上才有了我，当时我国刚刚实行计划生育，村干部和爸爸妈妈商量要拿掉我，母亲一百个不愿意，哭着说：说怎么也是一条命，母亲的话救了我。那时计划生育不严格，村干部见劝说无效，摇摇头走了。我小时候调皮捣蛋，上树摸鸟，下水抓鱼，最不听话，也最不让父母省心，妈妈就摸着我的头慈爱的对我说，三儿，我拉扯你一个比拉扯你好几个哥姐都难哦。我上面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其实还不止，二姐上面还有一个姐姐，我姥娘给她取了个名字叫素婷，也是停的意思，说不少了，不能再生了。几个哥姐里面属她最聪明，有心眼，不幸的事4岁半就因脱水而亡。听大姐说，婶婶告诉她，你娘因为在生产队干活劳累，中途还小产了两个）。老爸可不是什么好脾气，我从小到大挨了他无数次揍，有好几次屁股上都开了花，记得很清楚是用荊条抽的。顺便简单提一下我的父亲：父亲是后妈，在一次后妈设计下毒未遂的无爱情况下，17岁参加八路军，开始了他的革命生涯，一生杀敌无数，作战英勇，身上轻伤十几处，重伤三处，到死左腿上一块弹皮没有取出。参加过多次近史上著名的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53年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入朝作战，据他讲和堵机枪眼的黄继光是一个师的，还有那艰苦卓越的上甘岭战役勋章十几枚，升到正连级上尉。全国解放后，组织安排他到河南漯河新乡等地任职。他嫌不能和敌人拼刺刀，咬敌人的耳朵，不过瘾，索性跑了回来。（或者是害怕两地分居之苦吧）母亲劝他听从组织安排，谁知他到了元氏火车站把火车票又退了。组织上三番五次打加急电报催他，就是不肯回去，于是就听之任之。（我的傻父亲若活到现在都8、90岁了，都是国宝级人物，国家功臣待遇可不低啊，为了爱情老爸放弃了高官厚禄，毅然和母亲在乡下吃糠咽菜，赞一个吧，若不是在乡下，也就没有我这个“高干子弟”了，狂汗。父亲60岁就去世了，85年，那是我才5、6吧）。
咱言归正传：母亲回忆起当年，脸上还会露出少女般的羞涩－－母亲去河南探亲，和父亲一块坐火车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大姐，依偎在父亲铁板一样正直的胸膛上，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红晕。是啊，那个时代，嫁给当兵的可是很吃香哦，这不，一个戴着眼睛斯斯文文的大学生模样的男子手里拿着糖，逗当时只有1岁多一点的大姐（好意思打破人家的亲昵状啊，肯定是见我母亲长得漂亮，大学生啊）。我见过双亲的合影：那是一张泛黄的照片，父亲大病初愈，一身戎装，牛皮带腰里别着驳壳枪，左胸前挂满大大小小十几枚勋章，虽然神情有些呆，但掩盖不住飒爽英姿，母亲梳了两个大辫子，羞羞答答站在父亲身边，双手捏着衣角，看上去有些拘谨，呵呵，是初识时的合影吧。老爸比老妈大8岁。二叔对我讲过，母亲刚嫁给父亲的时候，穿着父亲给她买的对襟红袄，绿色灯笼裤（当时最流行啦），一走路，两个大辫子只摆，一群小屁孩儿就跟在母亲身后，不知听了谁的教唆，喊着，大美人哦，大美人哦。美女陪英雄，也是一段佳话，嗯嗯。
母亲打小不识字，她那个儿童年代在农村也没有什么教育条件，但是心灵手巧，会绣花，她纳的鞋底，针脚细且密，全村找不出第二个人来，（莫非是纳拥军鞋底时搞了个什么图案被老爸看见，产生的想法？这些有点象电视剧里的情节，我就不得而知了）。母亲烙的葱花饼又起又软，别人烙的我跟本不吃，那不能比，还有牛舌头，就是夹菜饼、鸡蛋饸、炸糕、过年时做的各种面点，都很有创意。母亲眼界儿挺高的，农村土话，就是普通的看不上的意思，无论是营生做衣服或是人。这一点我深有体会，我刚退伍时，年龄偏大了，村里好人心给我介绍对象，我都感觉人家姑娘不错了，她还能挑出几点不足。只是母亲生性温顺，有时候还有点软弱。父亲脾气暴躁，心眼少，一辈子没少让母亲受气。加上子女又多，家务大，身上落了不少诸如月子病之类的隐疾。父亲去世后，她拉扯我们几个，日子过的更加艰难，最后哥姐相继婚嫁。唯有我婚姻不顺，成了母亲的心病。
前几年的一个冬天，母亲走夜路，不慎摔伤胯骨，因为家庭条件差，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脊椎变形且跛了，走路得柱拐棍。就是这样母亲还坚持下地干活。一次雨天拔草滑了手，跌倒，又摔断左手，，成了手指向小臂里勾的形状，真是雪上加霜，祸不单行啊。她老人家一辈子勤俭持家，舍不得花一分钱。今年春上，母亲吃了好几顿榆钱糊涂（一种榆钱伴面蒸的食物）刺激了胃，上吐下泻止不住，去乡镇连输7天液，才有所好转。谁知到了7月份病情更加严重了，这次我没有听母亲的话，强行把她带到县医院检查（母亲行动不方便，不愿出门，更是舍不得花钱），经检查初步诊断为：肠梗阻，又做了一个ct以后，当天就办了住院手续。后来医生们通过胶片发现母亲肠子上有异物，和家属（我）商量是否手术？考虑到母亲年事已高且体重只有58市斤。身体虚弱能不能吃住这一刀，还有术后的恢复问题。说实话我心里也没底，也怕下不了手术台，落个人财两空啊。母亲见我踌躇不定，就对我说：三儿，咱回家去吧，养养就好了，别花那冤枉钱，现在的医院能吃人啊。医生听了不愿意了，扭头就走，药也停了。母亲又开始吐，我当即去找医生说，做。医生让我签了家属意见书。母亲身体虚弱，输了三个400cc的血。其中还有个小插曲：在护士每次输液之前都要反复询问病人的姓名的情况下，母亲就对护士说：闺女呀，我都认识你了，你咋还不认识我呀，可别输错了，呵呵，母亲的警惕性和自我保护意识还蛮高。母亲知道住院开刀花好多钱，坚决不吃好的，吐痰的时候，使卫生纸擦嘴用一点点，弄的满手都是，我还得帮她重新洗手，她那是在帮儿子省钱呐，省了一点是一点，我能说她什么。节约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多灾多难，没享过一天的福，象车辙下的小草，碾压了，变形了，只要春风吹过，小雨淋过，照样挺直腰杆，青翠欲滴。
2011年8月13日中午，历经两个半小时的手术，母亲肚子里的瘤子被取了出来，医生拿给我们没看，有几处都有了明显的脓包，难怪老是吐。事后医生告诉我是癌，但是切除了就没事了。（骗傻子吧，癌不扩散的可能是零，不切还好些，那病灶切不净的）。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不做也是一种孝顺，不用挨那一刀和术后恢复阶段的痛苦，若不是母亲的坚强与韧性，78岁高龄且体重不足30公斤的她恐怕是捱不住。倒不是后悔，只是成全了我的孝心，苦了母亲的身体。
回家后，母亲经过一段时间的恢复倒是出现了可喜的变化，当时是秋天，天气不冷不热，她还能自己走到上房屋里去看电视，她老人家爱看戏曲，那些耳熟能详的段子她都能哼出来，也能通过戏曲里面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人物总结出一些道理来，这对一个大字不识（也不是一个字也不识，象，一二三，上下，天，这样的简单的字符还是知道，几乎是不认识）的老人来说难能可贵了。天气好的时候我会帮她一起穿好衣服，洗簌梳头带上假牙，喝点奶，吃完饭，到外面晒太阳或练习走路，不锻炼肌肉就萎缩了，更不利于伤口的愈合。就是她自己下不去台阶。有一次她居然自己试图下去，吓出我一身冷汗，于是我就大声斥责她，她很委屈的样子，说：三儿，是娘连累了你，也不能出去打工挣钱还人家的钱，娘知道你为我治病肯定花了几千元，你哪有啊？母亲不知道她这次在医院和死神搏斗，表现的多么英勇和伟大，真有一把老骨气。她不知道这次手术花了将近不到两万元，若是她知道肯定是死活也不手术的。她想尽快锻炼好走路，还和以前一样生活能自理，让我好出去啊。她却不知道人扭不过宿命，逃不过自然法则，人年龄大了，身体各方面机制都要退化，迟钝，乃至衰竭，又何况肚子上挨了一刀。我扭过脸去，泪若泉涌，为自己的粗心和粗鲁感到自责。
2011年11月16日是母亲的寿辰，一整天母亲的脸上挂满笑容。外村的大姐、大姐夫，二哥早早的来到我家为母亲过生日。我买了蘑菇、蒜苔，菜花，猪肉，和两瓶果啤，母亲嗔怪我：又乱花钱，却还是笑着，和我们一起包水饺。母亲包的水饺可好看了，鼓鼓的，弯弯的，还有金鱼的形状，那份娴熟和自信不减当年。吃饭的时候，别人敬她酒，说贺词。她倒好，居然能说出时髦的话，年年如此，就不能像电视里一样，也给我唱唱什么生日快乐啊？我们赶紧给她唱，尽管都是五音不全，但她老人家还是满足的喝了一杯酒说：“下次我再过生日就这么来”我们赶紧说：是是是。
医学上好像是说：夏天是疾病的潜伏期，而冬天是疾病的多发期。因为太冷人们不愿意到户外活动，屋里空气不好，屋里和户外温差很大，一出一进的，一不小心就容易感冒。（不太懂，也不知说的对不对，如果有这方面的专家有什么异议，可以保留，私下告诉我，给我留一点点薄面）。生病的或老人更加惧怕冬天，因为这些人群身体素质和抵抗力更差。我们村里接连亡故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母亲也是吃饭老吐，时好时坏。心情随之也变得很不好。是事态发生的征兆吧。不祥的征兆还有家里养的一只花花母鸡开始打鸣，头上出现白色的羽毛，象戴孝一样。人就是这样，第六感觉挺灵敏的。果然，腊月22日晚，母亲开始狂躁不安。冬天天冷，母亲不再下床，吃喝拉撒全在床上，自己已经不能再动弹，说话含糊不清，要求把被子全拿开，说是压的慌，三层被子去掉两层，让不停的翻身，一会儿又说冷。就这样折腾到凌晨4点，才疲倦地睡去，我也坚持不住了，倒头就睡，连衣服也顾不得脱。
腊月23日是个黑色的日子。（我们这里流传这一句俗语：初五、十四、二十三，太平老爷不出安，意思是说这三天不宜出门，看病人或者出行都不会选择这几天）母亲终于撇下我，撒手人寰。娘啊，您可知道，儿子多么希望您老人家永远都健健康康的活着，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我还是傻傻的祈盼。儿子连过年的对联词都想好了：母亲身康体健，乃是儿孙之福，横批是：鹤寿松龄。您却连这点机会也不给儿啊？再有几天就要过年了，人们都在欢欢喜喜过新年，只有您儿子守着您的遗像，连一个说话的没有，偌大的院子只有我一个人，晚上也不能起来给您倒水喝，子欲孝而亲不在，儿子心里好孤独啊，娘。
也罢，任何人都违拗不了生老病死这一铁律，那么，儿子就祝愿您老人家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幸福快乐，没事唱唱戏，绣绣花，或者做一些精致的点心吃，只是不要再太节约了，那样就苦了自己。你平时教导儿子要学习王祥卧冰求鲤，乌鸦反哺，羊羔跪乳，儿子都记在心里了，也会这样教育下一代，我们母子情分是永永远远的，下辈子我还是要做您的儿子，把儿子这辈子没有做好的做好，好好的孝顺您。
娘，您一路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