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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质是个人,有着圆圆的脸,蓬乱的头发和闪着神采的眼睛。

    小质是我们一个院子的,我和他从小玩到大。小质最爱说的一句话是:不用怕,我来帮你。所以他常常帮助别人,甚至代人受罚。我记得我们都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我和小质在院子里踢球,我们两个人追着皮球跑,我们穿过宽大的操坪跑到一处角落里。我抬起一脚,球飞起来,落在一扇玻璃窗上,玻璃碎了。那是小质家的玻璃窗。我害怕极了,吓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小质推了我一把,遥,不用怕,我妈妈要出来了,快跑我躲在远处一棵大树后探出脸看小质。啪啪,他的妈妈正在往他脸上抡耳光。你这个死崽就知道做这种事,你这个蠢东西,败家子小质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没有争吵也没有哭,脸都被打红了。

    我对小质说,小质,对不起,本来是我的错。小质用他的小手抹了一下脸,没事了,本来我妈妈也想打我了。小质又说,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她。

    在小质的家里是很少看得到他父亲的。小质的爸爸一直在外面,难得回几次家,据说是在南方跑生意,很能赚钱。每个月小质的妈妈就能收到他爸爸往家里寄来的大笔大笔的生活费。小质他们衣食无忧。小质的妈妈从来不去上班,整日整日在牌桌上和别人玩着货币流通的游戏,通常情况下这些钱从他妈妈口袋里流到别人那里,也有时从别人口袋里流回来,这时小质的妈妈就会笑,声嘶力竭的笑,声音很大还很烦人。我的几次升学考试,中考、高考都是在这种噪音般的笑声中艰难完成复习的。我们家就住在小质家楼上。每次深夜里那些恐怖的笑声从楼下传上来,我转辗难眠。

    小质一直说他不喜欢她妈妈,不喜欢他的家。他很羡慕我,说我们家真好。他常常来我家玩。我的父母都是教师,所以家里总是很安静,没有争吵,也不打牌,一家人都静静地看书,或者冬天围着暖炉看电视。小质说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很像他做梦时梦见的样子。我妈妈说,小质、遥,你们在一起要互相关心互相帮助,要团结才是。小质对我说他听了这句话很感动。小质说,他很喜欢和我在一起,那个时候他就不会孤单而且很开心,真正的开心。

    我和小质上高中的那一年,小质的爸爸给他买了辆摩托车,是那种脚踏式的。我们就天天骑着这辆摩托车上学,在当时别人都还只是脚踏单车的时候很引人注目。后来有同学向小质借车骑着玩。小质说,可以,但你也要问问遥,如果遥不答应,我也不会借给你。我听了后很不经意的说东西又不是我的为什么还要问我。小质就生气了,为这句话跟我生气。他拉着我的手,一字一句:记住,遥,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高考结束后,我和小质疯玩了一个夏天,小质用他的零花钱带着我到处旅游。最炎热的季节里,我收到了一张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小质却落榜了。自然,又是免不了一阵脸上火辣辣的疼。小质躺在我床上,他捂着脸没有说话。小质的妈妈在楼下骂,依然是那么歇斯底里,你有本事躲,没本事考大学我说小质你哭就哭吧,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很久,小质说,刚才她打我时一点也不痛她确实都已经老了。

    小质没有上大学,他爸爸打电话叫他上驾校。他就上了驾校。

    我在大学里开始过着没有小质在旁边的生活,还真有点不习惯。我学的功课多数是中学里面课程的不断重复,我感到厌倦。我想小质,回忆着一起玩耍时的情景,但是我确实很久没有看到他了。虽然我的大学也在这个城市,可我很少回家。

    大学的第一个寒假,我妈妈告诉我说小质的父母离婚了。我跑下去敲小质家的门。里面没有人答应。我知道小质现在一定很难过,我应该去安慰他才是。我爸爸说小质随他父亲一起去南方做事了,上个星期就走了。小质还对他说要告诉遥一定要好好学习。

    我一头栽倒在床上,我哭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突然发现离不开小质,现在他的远离竟让我这个男生也伤心流泪。我用枕头把脸蒙住,眼泪渗了出来,我很小声,怕父母听见。

    哭声是不能让小质回来的,况且我为一个男孩流泪也有点暧昧,说不清的味道。那一次我的眼睛又红又肿,我妈妈问怎么一晚上就变成这样子?我说昨晚忘了取隐形眼镜把眼睛弄红了。我对着镜子看自己的模样傻笑,我想小质看了也一定会笑,这样子真的很滑稽。

    大二的时候有一个女孩出现在我身边。她叫清。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她清秀,甜美,有一双很聪慧的眼睛。我搂着她,我说,清,我现在很喜欢你。你知道吗?我曾经很依恋一个和我从小长大的男生,那次他不告而别我还为此掉了眼泪清没有说话,她伸出手来轻轻抚摸我的头发,甜甜的笑。她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我她不在乎。

    和清在一起,我渐渐表现得坚强,和她一起开心、痛苦,帮她解决困难在清面前我承担起了作为一个男生的责任。

    生活就是这样,当另一个需要保护的对象出现时,再软弱的人都会为之改变。我想小质知道了也一定会很高兴吧。

    再次见到小质是在大学三年级的时候,那时他风尘仆仆回来,脸晒黑了,上面写着涉世的成熟。小质见了我,说,遥,好久不见了,怪想你的,近来还好吗。我笑笑,我告诉他我很好,我告诉他我有女朋友了。

    小质回来就没有再走了,他爸爸给他买了辆小汽车,让他就在当地找份开车的工作。我爸说不想再让我跟他在外面跑了,他怕我又和他一样。小质说。我坐在他的车里,小质带着我在城里转来转去,透过茶色的车窗玻璃看外面的世界,有种隔绝的感触。

    有一天小质对我说想去看他的妈妈。小质的妈妈在离了婚后嫁给了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是个医生,可以每天按时回家,吃晚饭,看报纸和电视、陪家人聊天。小质说他现在觉得他妈妈也很可怜,一个女人只能十几年独自对着镜子一天天老去。这话从小质口里说出我感到震惊,小质长大了,不再是一个孩子。而我还在抓着昨天的回忆不肯放手,在自我营造的青春的伤感中流离。在任何时候,小质的变化都比我快了一步。

    小质说他现在有一个妹妹了,就是那个医生的女儿。小质说他的妹妹很漂亮,很聪明,而且很乖。小质说,遥,如果真的可以,我希望我妹妹能和你在一起。我还是笑笑,小质我已经有女朋友了,而且我确实很喜欢她。

    清和小质见面时的情形我至今都忘不了。小质开着车来接我们。他站在车旁边,我和清迎上去。

    哥!怎么是你?

    清清,啊,哈哈原来你真的和遥在一起!

    我们三个人都不禁莞尔。天下最大的巧合集中在我们身上了。

    我对小质说,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清。

    小质说,遥你不能让清受到任何伤害,我会心痛的。

    清说,哥,遥对我很好。清又说,哥,你还好吗

    小质会在每个周末下午开着车准时出现在校门口。他来接我们回家。清总喜欢坐在车的前排,这个时候小质就会说清清听话坐后面去,和遥坐在一起。清坐着不动,我耸耸肩表示无可奈何。小质生气了,清清你不坐后面去我以后就不准你坐我的车了。清很不情愿的坐回来,眼睛里竟然滚动着泪水。

    清对我说,遥,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说就像我现在对你的感觉,你幸福了我开心,你受伤了我心痛,你离开了我不知道会怎样

    清说,喜欢一个人但那个人却不知道,会心痛吗。我说可能会吧,我也是猜的。清你怎么问这些?

    小质抽着烟,他学会了抽烟,他把嘴唇合拢再张开一点点,就吐出了一串串漂亮的烟圈。小质说遥你不要学我,我抽烟是不得已。小质说,遥,你知道吗。我最近很烦,因为清她说她要和你分手,她喜欢我,要和我在一起。我低着头不说话,我胡乱翻着桌上的杂志,它们真的杂乱无章。小质说遥,你放心。你不用怕我会帮你!我抬起头,小质很坚定的看着我,正如我们的小时候,那个倔强的年代。

    在一个雨天,清对我说,遥,我要离开你了。我喜欢你这是真的,可我也喜欢我哥,这也是真的,怎么办!清说完这句话就跑了出去,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我追上去看到小质的车停在远处,清坐了进去,前排,车开走了。

    我一个人淋着雨回家。

    我想我一定会生病,会久病不起,会头晕脑裂。可是我没生病,我的头发是湿的,身上是湿的,枕头是湿的,被子是湿的,床是湿的,外面在下雨,我的周围也开始下雨。

    我想着小质的车,清坐在前排,车开走了。雨水为他们遮掩,他们一片模糊

    第二天,小质打来电话说清出事了。我赶到医院,看到了小质的妈妈,清的父亲、小质。清在急救室里,外面的红灯一直亮着。

    小质说,昨天我本来想和她好好谈谈,她不听,她什么都不听,我就骂了句那你去死吧,她就跑出了车,在夜里下了这么大的雨,路太滑了那该死的司机喝醉了酒小质哽咽得说不下去了。我瘫坐在地上。墙壁面无表情。那冰冷的急救室的门,什么时候才能打开?

    清被推了出来,在白色的担架上,但她不能说话了。氧气口罩把她的半边脸遮盖住。我和小质日夜守护在她旁边,我和小质一人握住她一只手,期盼她醒来。那天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如果她真的喜欢小质,我不会阻挠

    三天后,清断了呼吸。她的身体变得冰凉。我们都没有哭。最伤痛的时候,眼泪是流不出来的。

    时光越过她的身体,然后继续流畅着向前行。

    这是谁写的文字,多么残忍和美妙。在我似乎淡忘了这些事之后,再次见到小质,那时我大学已经毕业了。

    我在回家的路上碰到小质,他提着几个装得满满得袋子往外走。我问小质你的车呢?小质说卖了,我不想再开了,现在我在工厂上班了,还算稳定吧。

    我又问小质你提这些东西是去哪?

    小质说,哦,快过年了,我想去看看我妈妈,这几年她真的老了。